秒懂COP28第一周谈判：立场、争议与策略

第一周谈判结束，《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第28届缔约方大会COP28现阶段最大的争论焦点也浮出水面——最终的协议是将开创性地包括“逐渐淘汰（phase out）”化石燃料的提案，还是继续采取更温和的“逐渐减少（phase down）”化石燃料的表述？

在埃及举办的COP27，已有超过80个国家支持“淘汰化石燃料”的提议，而今年这一数字已增至百余。

支持“淘汰化石燃料”的浪潮得到了联合国秘书长、教皇以及美国前副总统戈尔等人的加持。另外有超过100个来自欧洲、非洲和岛屿地区的国家签署了一项联合声明，呼吁在十年内逐步淘汰未经处理的化石燃料并达到消费高峰。

相反，最直言不讳的反对声就来自本届会议主席本人。作为阿布扎比国家石油公司CEO，阿联酋工业与先进技术部部长苏丹•阿尔•贾比尔（Sultan al-Jaber）断言淘汰化石燃料“缺乏科学根据”，引发极大争议。在会场中不时能看到环保组织和气候变化活动家们扬旗抗议。

中国和印度虽然没有直接反对淘汰化石燃料的提案，但也反对设定具体到行业的目标，特别是针对煤炭。

    COP28“好看”在哪？意义重、争议强

COP取得进展的过程为何如此缓慢？因为COP不是一个“气候变化科学”的会议，而是一个“气候外交谈判”的会议。

COP是Conference of Parties的缩写，其中“Parties”指《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的缔约方，即各个国家。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历史、国情、自然和经济资源禀赋，以及由此决定的立场。

尽管大会现场有各种边角会议以促进各方合作，包括全球最具影响力的机构，但COP的核心仍然是一个外交谈判的闭门会，每天在蓝区会议室进行关于国际气候治理的政策谈判。

本届联合国气候变化大会的重要性体现在以下三点：

🔷 COP28将完成自巴黎协定制定以来的第一次全球盘点（GST）。此前，GST第一阶段“信息收集”和第二阶段“技术评估”的成果表明，虽然各国在减排和适应方面做出了努力，但全球气候行动的当前进展远远未能满足遏制全球温度上升在1.5℃以内的目标要求。因此，第三阶段“成果考量”也就至关重要。

在COP28期间，各国将根据GST前两阶段揭示的信息，广泛收听各缔约方和观察员组织的声音，从而识别增强气候行动的措施和国际合作的机会，并在COP28结束之际，形成缔约方决议、技术性附件或政治声明。

🔷 此外，COP28前所未有地在大会第一天就通过了一项决议，即在接下来的会议中制定“损失与损害资金”的操作机制。这也让大家对本届大会倾注了较高的期望。

“损失与损害基金”是发达国家承认他们在历史上对气候变化负有责任，故承诺给受到气候变化带来的损失与损害的南方国家提供的气候适应行动资金。这项承诺是上届埃及COP27最重要的成果。

🔷 同时，本届大会在中东石油和天然气输出大国阿联酋举办，会议主席身兼阿布扎比国家石油公司CEO，围绕能源的争议毫无疑问地成为焦点。虽然关于“逐步减少（phase down）”和“逐步淘汰（phase out）”化石燃料的讨论由来已久，但今年油气巨头们和环保主义者们把冲突摆上台面、坐在同一张桌上谈判，个中艰难不言而喻。

    亲临谈判现场：谁在谈？谈什么？怎么谈？

要理解谈判，必须先理解立场。立场相似的谈判者相互结盟则是最重要的谈判技巧之一。

COP中有几个主要的谈判集团，包括欧盟组、阿拉伯国家组、小岛屿发展中国家组、G-77和中国，以及AILAC、ALBA、ABU、BASIC等等。不懂这些缩写，或是不了解这些立场，就会听得一头雾水。

G-77和中国：发展中国家缔约方通常通过G-77（七十七国集团）协商共同的谈判立场。他们通常有相似的谈判立场。

例如，G77+中国都反对发达国家对发展中国家应对气候变化过程中的“不良适应行为”*（Maladaptation)的批评，认为应该允许发展中国家有更长的适应气候变化的时间。

*“不良适应（Maladaptation）”是指那些原本旨在应对气候变化但实际上可能导致更多负面影响或加剧现有问题的适应性措施。

以中国为首的发展中国家认为应该“逐步减少”而不是“立刻淘汰”煤炭，就是一个例子。

但同时，由于G-77是一个包括134个发展中国家的利益多元的组织，所以各个发展中国家缔约方也会在辩论中为自己发言，呈现分歧，或是形成其他内部组织，如African Group（非洲组）和LDC（最不发达国家组）。

AILAC、ALBA和ABU：这三个都是来自拉美的谈判集团。其中，AILAC（独立拉丁美洲和加勒比国家联盟）主要是哥伦比亚、秘鲁等中等收入国家，他们支持全球应对气候变化的努力，寻求市场机制和技术解决方案。

相较之下，ALBA（玻利瓦尔美洲国家联盟）由委内瑞拉、玻利维亚、古巴等国家组成，多为左翼政府领导，强调气候正义和发展中国家的权益，有时可能与资本主义政策相对立。

ABU则是阿根廷、巴西和乌拉圭的首字母缩写。这三个相邻的国家经济都主要基于农业和自然资源，清洁能源在能源构成中占比较大，因此更注重可持续发展政策，尤其是可再生能源的开发和保护生物多样性。由于优秀的自然条件（比如巴西雨林），他们在碳市场规则的谈判中尤其乐于推动对基于自然的解决方案（Nature-based solution)的支持。

BASIC（巴西、南非、印度和中国，又称“基础四国”）：“基础四国”都有大量的贸易吞吐，因此强烈反对欧盟近期通过的的碳关税政策，认为这将导致单边主义和保护主义。

在大会伊始，BASIC谈判集团就要求将他们对“Unilateral and Coercive Trade Measures（单边和强制性贸易措施）”的担忧纳入峰会议程。

在一场由单边主义占据中心的精彩谈判中，美国代表首先立场鲜明地说，“the emphasis on unilateralism is missing the point（对单边主义的关注根本就离题了）”，还将对单边主义的定义扩展到“单方面继续允许煤炭”，矛头直指中国。

中国代表则不则疾不徐地回击道：“Thank you my colleague for a very ‘creative’ interpretation of unilateralism.（谢谢我的同事用如此”有创意”的方式解读单边主义。）”

中国代表继续表示：“But I believe and suggest that we all be genuine about what is happening around this world. I believe this is the critical spirit that we need to deliver effective Global Stocktake outcomes, and it is also the spirit that will guide us to deliver a meaningful and effective climate response.（但我相信并建议我们都要真诚地对待这个世界上正在发生的事情。我相信，这是我们需要的批判性精神，我们需要在全球盘点中取得有效的成果，这也是指导我们做出有意义和有效的气候应对措施的精神。）”

笔者看来，这一表述直接把自己的发言立场拔高到了全人类的高度，暗暗批评美方不够真诚，同时委婉地把话题承接到中国的立场上。

随后，中国代表重新诠释中国对单边主义的定义，还不忘提及其他发展中国家。

“It not only covers unilateral trade measures, green barriers, but it also covers sanctions on climate-friendly technologies and industries, restrictions on investment in creativity, and discriminatory legislations and policies. All these will significantly bring up the cost of climate response for the world and reduce the mitigation potential of our goal. The global stocktake and this process is the place where need to address these real problems in the real world to deliver the outcomes of the Paris Agreement on the ground.（刚才我们讨论的单边主义不应该只包括单边贸易、绿色壁垒，还涉及对气候友好型技术和产业的制裁、对创意投资的限制以及歧视性立法和政策。所有这些都将大大拉高控制气候变化的成本，并降低实现减缓目标的潜力。在全球盘点和这一过程中，我们需要解决现实世界中的这些实际问题，以落实《巴黎协定》的成果。）”

可见，谈判对于不同国家代表而言绝不轻松。谈判代表们需要穿过很多会议的规则和制度才能够艰难行进，有的谈判代表因为来晚了、会场里座位不够而被拒之门外。这个过程对于最不发达国家们并不十分友好。

有趣的是，有些国家派来的代表似乎跟我们一样青涩。比如，汤加的代表直言他们过来的目标就是多要点钱，尤其希望中国多给点钱；冈比亚的代表不时偷瞄我电脑上的笔记，问我会议进行到哪了。

在谈判会场上，青年也在积极产生影响。例如，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的官方儿童和青年团体YOUNGO收集并向COP28主席团提交了来自全球160多个国家儿童和青年的集体气候政策需求（Global Youth Statement，GYS）。科莱美特的中国青年代表们也参加了“能源主题日”中的“Youth Energy Forum（青年能源讨论会）”。

    边会：谈判桌外也可以产生影响力

COP的边会相对于唇枪舌战的闭门谈判而言更像是一场包容、热闹的大型展会。各个国家和国际多边组织的首脑、投资人、创业公司和客户在边会上亮相，交流，甚至达成合作意向。笔者作为青年观察员也能在边会上接触不同机构和组织的专家、学者、观察员，建立连接。

COP谈判的成果总是要先历经漫长枯燥的文字游戏，即便谈判出了成果也无法一蹴而就，所以不乏批评的声音，认为COP对人类应对气候变化的作用是“形式大于内容”。不过，功夫在诗外，影响力需要等待时间的发酵，人们在COP建立的链接也将在细水长流中转化为合作。

在后续的分享中，笔者会聚焦在边会上的观察，包括气候金融和基于自然的解决方案，以及数字技术等话题。

12月11日（下周一）晚20:00，本文作者桂艺睿将来到气候声量直播间，带大家直击COP28的现场，为大家分享COP28 的第一手资讯，欢迎大家点击下方预约按钮，锁定我们的直播间！

工作团队

作者：桂艺睿

编辑：袁漪琳

排版：俎兴照